江津,一个可以很传奇,但是很低调的十八线城市,不仅走出过一个开国元帅,到今天也仍旧以独特的方式入侵到全国大小饭店——质量很崴(差)但销量一路走高的江某白。在这个被江包围的城市中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,他们可以老实巴交,可以左右逢源,可以脾气暴躁,甚至可以不知道区长、区委书记是谁,但每个人都一定会认识一个人,一个乞丐,一个曾差点当上江津县长的奇男子,那便是王老八。没有江津土著不认识王老八。即便有也不敢说,这是一件很臊皮的事。

王老八的过去已难以考证,至今仍有不下五种版本还在流传,这个多少带着轻蔑的代号至少伴随他从千禧走到5G。传说王老八疯过、傻过、病过,总之脑子有些问题,听说过去长得很周正,现在却活脱脱是个怪老头,跟他的头发一般萧索了些,不过萧索总有别于落魄,江津人很难把他看作一个乞丐或流浪汉,他不讨钱,穿的称头,连出门都自备雨靴雨伞,不过松松垮垮的衣服上时常吊着些捡来的瓶瓶罐罐,又有着说不出的诡异。这种徘徊在风流和疯癫之间的人物往往惹人非议,在那个相对闭塞的信息时代,王老八成为了这座城市中居民的精神消费品,用现在的术语,便是初代网红。曾几何时,王老八能止小儿夜啼,“如果不听话,王老八就把你抓去”。王老八被成年人改造成对付熊孩子的制胜秘籍,一度比掌控西南地区的熊嘎婆更具威慑力——小孩们从没真正见过熊嘎婆,却常常可以看到王老八。而对于一切年龄段的女性,王老八是令人娇羞、害怕却难以割舍的存在,因为在一视同仁的王老八面前,所有女性都能得到多情而粗犷的目光。“也,美女。”王老八对每一位女性都欣赏尊重。曾有谣传,王老八喜欢吃人豆腐,但笔者用惊为天人的容貌和不堪回首的童年保证,王老八真的只是“颜控”——他是君子,只喜欢摸脸,而且只摸小孩子的脸,他受过专业训练,绝不与妇女同志发生一切形式的肢体接触,除非忍不住。总而言之,王老八对江津人有超乎想象的容忍度,并约定了一套成熟的暗号系统,无论出于热心,抑或带有恶意的调戏,只要对着他大喊一声“麻二猫也”,他也一定转过头,歪着脑袋瘪嘴嘟哝“麻也”“安逸”。

你凝视王老八的时候,王老八也在凝视你,他如黑体一般接受了一切嬉笑、叫骂、调戏,转化为与他智力水平不相符的成长力。这种生命力就如同这座城市一般,简陋而磅礴,在那个年代释放最原始的欲望本性。当重庆最大的百货集团进驻江津后,旁边的广场很“理所当然”地冠名为time square,江津电影院也很自然就开在了旁边,而这种中国县城特色的电影院文化中自然少不了擦边球,千禧年前在城里出生长大的居民,都会对影院所属的喇叭车印象深刻,亲切的川普穿过最热闹的街区呼唤每个男同胞,然后当晚八点半,就会有一群长得像中国女人的中国女人聚电影院门口,为大家热情介绍来自缅甸的歌舞艺术,当然,这种善事不是免费的,却常常被朴实的江津男儿白嫖。紧靠着广场,又像模像样地有了炸鸡快餐,那个没有华莱士的年代,德克士成就了中国多数县城的炸鸡梦。某日,一个外国人在德克士大快朵颐时,王老八和他坐到了一起,和那些白看歌舞秀的人一样,他也喜欢白嫖。两人相谈甚欢,共享盛筵,便有了王老八在德克士会见外宾的一段佳话。 王老八就是这般与时俱进,但他具有时代特色的传说还要更早 。 传说当年要规范选举,便要求票选县长,我们这些“未经开化”的西南土著对政治毫不关心,便在最下端的“其他”一栏重重写下王老八的名字。有人说他当年选票遥遥领先,又有人说仅以几票之差落选。还有比较有常识的人纠正,县长不能被小平头们直接票选,当年选的应该是人大代表。 但总而言之,王老八以此为契机成为了鲜活的精神领袖,在不同时期留下不同特色的传说。在这个主义比主意更多的时代,王老八仍在转变着他的人设,他会在时代广场引亢高歌,会穿上女装浓妆艳抹,甚至被抓拍到端着小板凳坐在金店门口,看着《破坏之王》黯然萧索。 但总而言之,王老八以此为契机成为了鲜活的精神领袖,在不同时期留下不同特色的传说。在这个主义比主意更多的时代,王老八仍在转变着他的人设,他会在时代广场引亢高歌,会穿上女装浓妆艳抹,甚至被抓拍到端着小板凳坐在金店门口,看着《破坏之王》黯然萧索。

在这个主义比主意更多的时代,王老八仍在转变着他的人设,

他会在时代广场引亢高歌,会穿上女装浓妆艳抹,

甚至被抓拍到端着小板凳坐在金店门口,看着《破坏之王》黯然萧索。

什么都被谣传过的王老八自然也死过,每一年乃至每个月他都被撞死死过一次,死的地方不太一样,但撞死他的车却是同一辆,江津电力公司的通勤车便这般被无端碰瓷碰了十几年。谣传王老八被撞死的虚假消息很早便有了,但我这个旅沪的漂客却是近些年的才听说。细数我已离津十载,在铜梁求学的六年里还尚未有深切体会,但当真真切切漂泊到魔都后,一切家乡的过去才开始在血脉中复苏澎湃。每次返回家乡,我都乐意四处灯儿晃、打望,每一次都是对这座小城的重新发现,例如回忆起与德国首都同名的柏林在哪段国道上分道,发现不对外开放的南京内学院旧址就在东门那尊凋零的石狮边,再吃一次川剧院街口的军屯锅盔等等,但我寻遍全城,也再没见到过王老八。离开江津十年,我才发现每想家一次,王老八便死一次,也许这是王老八在替我受罪。每个人牵挂王老八的原因不尽相同,总归会听过王老八的死讯,但这老头依旧活得好好,不过是时过境迁罢了。或许,王老八就像是薛定谔方程,他客观而唯一的;不同的人阅历、过往不同,向他索寻答案时,得到的反馈却能很不相同。但无论是在真实世界的任何垰垰角角,或是赛博空间中的每次偶遇,王老八都能成为江津人交互的桥梁,使人生重叠点无限放大,最终将愤懑的愁绪化作共鸣的积极。

王老八死了,但没有完全死;就像我已经离开,但根还在那里。王老八终究要死,每个人活下来就已经印上了有限的保鲜日期。但思乡很不同,有的人还没离开,根就断了,有的人即便已经离开,却割不断了几辈人的纠缠。也许我这个江津土著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好地方,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个神秘的老头。虽然他老人家未必介意,但把人写死了总归不好,只希望能用早已生锈的文笔,为王老八遮挡些时间的风沙,谨祝愿他往后余生健康快乐吧。

端木莽子

五月记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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